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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七章 叛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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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造訪商隊的探險者微笑著回敬商隊頭目,並沒有說話。商隊剩下的四個人都陸陸續續地下山來了,大家在山腳下站成一圈會合,其中兩個人牽著兩頭壯實的馴鹿。

六個人在山腳下聚合,她,不,是海瑟薇,終於說話了,她的聲音因為長期的疲乏而顯得有些沙啞:“公爵,能加入你們的隊伍,是我的榮幸。”因為沒有燈光,大家彼此看不見對方的臉,海瑟薇只聽到先前的聲音從自己對面傳出來:“不用叫我公爵,叫我黛絲蒂。你的邀請函呢?”海瑟薇臉上多了一絲無奈,伸手從風衣下擺的兜裏掏出了一個戳有紅色蠟封的信封,阿黛雅——或者確切地說是黛絲蒂——伸手接過海瑟薇的邀請函,扯下蠟封,抽出裏面寫滿英文的信紙掃了兩眼,便將信紙塞回信封,還給海瑟薇:“跟我們來。”

漆黑中,海瑟薇跟上黛絲蒂,剩下的四個人緊跟著走在海瑟薇後面,不知是要保護還是監視她,扯著馴鹿的兩個人走在整個隊伍的最後,所有人都默默地攀登著,一言不發。有幾次海瑟薇想開口問黛絲蒂,那些黑暗中的人是誰,卻因為什麽念頭始終沒能開口。

“海瑟薇,你不是歷史學家嗎,怎麽樣?關於德夏沃克的文獻帶來沒有?”前方,黛絲蒂頭也不回地問海瑟薇道,她說話的語調是脫去了她虛偽面具後的那種冷漠,就像聖潔的天使撕扯掉自己身上的那件華麗的皮囊,終於露出了空洞可怖的骷髏骨架一樣。

“帶來了。”海瑟薇平靜地回答著,仿佛她的思緒並不在黛絲蒂的問話上。這隊人一路上的對話就只有這麽幾句,等到翻過東山,泰隆德洛廢墟便映入了海瑟薇的眼簾。令人感到奇怪的是,海瑟薇竟然沒有任何詫異的表情,那張寂靜的臉深埋在低壓的帽檐後面,倒像個偵探,表情沒有一絲波瀾。她甚至不屑於觀看眼前的泰隆德洛,只是默默地跟隨著帶路的黛絲蒂穿梭於漆黑的斷壁殘垣之間,在夜空下這隊人馬不知走過了多少寬寬窄窄的古老街道,轉彎抹角地消失在了右寬街與運河交界處的一片農田磨坊內。

神秘人把兩頭馴鹿拴在磨坊的倉庫內,黑暗中隨手扔進去兩把幹枯的草料,緊接著小心翼翼地鎖上了門。一切都緊張有序地進行著,仿佛不能發出一絲聲音,免得天空得知了他們的秘密計劃。跟著這隊人,海瑟薇多少有些不自在,與其說是合作,倒不如比喻成要挾,跟在商隊裏,雖說都是自己人,可階級劃分卻已經非常明顯了。海瑟薇的手不停地摸索著風衣上的一個兜,倒騰著兜中亮麗的藍寶石,寶石的棱面時不時反射出來自天際間的微光。

她本來就沒想歸屬於蘇格塔爾。

進了磨坊,廳子倒也寬敞,壁爐和架子上零星地點著幾支蠟燭。燭油在蠟燭腳下積累了相當厚的一層,那些溫暖的火在寒風中搖曳,一閃一閃的,似要滅了,卻終能重燃起來,但它那微弱的熾熱並不能融化四周的寒冷——但夜,也並不能吞噬掉那絲微弱的光啊!

最先進來的是一個渾身漆黑的女人,她裹著長及腳踝的黑色袍子,戴著帽子和口罩,只能看見她湛藍的眼眸和眉骨邊幾縷微卷的金色碎發,她解掉這些用於掩飾身份的東西,披著袍子坐了下來。緊接著進來的是黛絲蒂,海瑟薇按照黛絲蒂的指示,機械地坐到漆黑女人的身旁。另外兩個人低埋著頭進來,楞楞地站到了漆黑女人的後面,有一個人留在屋外守候。

海瑟薇帽檐下的眼睛不安地四處巡視著,大門鎖了,要出磨坊的話還要經過一片瓜田,瓜田的大門早就被謹慎的黛絲蒂拴住了。磨坊一樓沒有窗戶,只能隱約看見一個高大架子後面有一串筆直向上的階梯,消失在磨坊二層的黑暗中,並沒有什麽比較特殊的地方。

那兩個站著的人既然都沒有露出他們的真面目,那麽海瑟薇當然沒有理由摘掉她低壓的寬大帽子了,她甚至連風衣的扣子都沒有解開,行李也緊貼著放在她的身邊,一副隨時要離開的樣子。

黛絲蒂突然畢恭畢敬地站了起來,向著兩個蒙面人的其中一個深深地鞠了一躬,讓出自己的座位。那人倒也禮貌地回敬了公爵,挪到黛絲蒂的座位上坐好。海瑟薇微微低著頭,絲毫沒有要看那人一眼的意思。

“海瑟薇,看看我呀。”

一句清脆的英式英語突然在海瑟薇腦海裏炸開,她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人,霎時間,一張不知是令她歡喜還是恐懼的熟悉面孔硬生生闖入了她的眼簾。她驚呆了,盯著坐在公爵位子上的人許久沒有說話。旁邊漆黑的女人反而恭敬地向那人欠了欠身。

在海瑟薇最後的記憶裏,她姐姐就是這樣的啊。

花姐姐。與她共度童年的人都這樣叫花薇雕,包括海瑟薇在內。在海瑟薇對她姐姐僅有的記憶中,花姐姐是一個溫和、善良並且很有獨立思想的人,花薇雕的笑臉是海瑟薇一生也無法忘卻的——自從數年前花薇雕死後,海瑟薇再也沒能見到任何一張笑臉能頂替她那不存在的姐姐。

磨坊內,那張笑臉再次出現在海瑟薇眼前。

咖啡色的中長發隨意地拂在臉頰上、披在肩上,她微笑著,淺灰色的眼睛折射出了塵封於海瑟薇記憶深處許久的光芒。花薇雕的臉頰是那麽幹凈,漂亮的小麥色皮膚襯托著她那已經被修剪過的挑眉顯得剛勁有力——這就是海瑟薇記憶裏的姐姐啊,她真的一點都沒有變呢。

“姐姐……”海瑟薇終於擡起了臉,她原本疲憊的眼睛裏折射出一絲希望,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。她只是默默地看著眼前她失而覆得的姐姐,一言不發。而花薇雕也微笑地看著她的妹妹,微微向海瑟薇側著身,她的碎花衛衣掛在有些消瘦的肩膀上,脖子上墜著一個小小的鉆石掛墜。

黛絲蒂給剩下那個站著的神秘人遞了個眼色,那個人便轉身出了磨坊,他走掉的時候,海瑟薇還不忘留意他的開鎖方式以及鑰匙藏匿的地方——但她最終無法記住這些覆雜的過程,因為她已經去世的姐姐,此刻又出現在了她的面前。

海瑟薇上下打量著花薇雕,姐姐的長相可以說是幾乎沒有變,還是那麽年輕動人,她的笑容也一如既往的溫柔,仿佛是那可愛的孩童在邀請自己妹妹一起暢游後街的公園。可是,冥冥之中,一種不可磨滅的力量改變了海瑟薇對花薇雕的看法。海瑟薇曾經通曉古今,學貫中西,她是一位大歷史學家啊!又有幾分歷史沒曾流過她的眼底?海瑟薇知道,她面前的姐姐——哪裏是姐姐——而是生命延續了將近五千年的神的守護者啊!

“你是誰?你來自哪裏?你到底叫什麽?”海瑟薇冷冷地盯著花薇雕,問出了一直以來困惑自己的問題。這些秘密沒有隨著曾經花薇雕的死去而被埋葬,現在,死者覆活,一切,皆可重新來過。

“我親愛的海瑟薇,你難道不認識我了嗎?我是花薇雕·蘇格塔爾,你的親姐姐呀!”花薇雕的聲音絲毫沒有變化,這並不奇怪,她的生命已經在神的權杖下延續了五千年,而且現在還延續著。海瑟薇知道,花薇雕從某種意義上講,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花姐姐了,人雖是同一個人,但現在對於海瑟薇而言,花薇雕只是一個自己不存在的姐姐的扮演者罷了。

“你不是我姐姐,花薇雕,”海瑟薇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沈著,她絲毫不向她面前這個可以裁決生死的人露出半分懼色,“現在我們已經來到泰隆德洛,還有必要繼續表演下去嗎?說吧,你到底是誰?”

花薇雕直了直身子,她那親切關懷的微笑轉瞬即逝,留下的只是一個嚴肅的守護者應有的坦然:“行了,海瑟薇,你長大了,也是明白事理的人了。你終於也不需要我這個姐姐了。不過還是要感謝你,在我冗長的生命裏留下了極其珍貴的回憶。”“我的一生在漫長五千年裏算不了什麽,世間有太多滄桑值得你去救贖,有太多信仰值得你去守護,花薇雕,做回你自己吧。”

花薇雕的面部微微抖動了一下,仿佛被海瑟薇的話觸動了一般:“我叫洛森伯格·隨·蘇格塔爾(Losenberg Follow Thugetar),生於公元前3000年,效忠於傳說中掌管生死的克麗絲希絲·蘇格塔爾女神。無上的蘇格塔爾賜予我永恒的生命,而我成為了歷屆不變的守護者,故中間名字改為‘隨’……行了,我說得太多了,海瑟薇,雖然我對你並不存有懷疑,但是,適可而止吧。”

“隨。”海瑟薇總算得知了花薇雕的真實姓名,但海瑟薇也沒有再追問——盡管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德夏沃克與蘇格塔爾最初的淵源、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蘇格塔爾和德夏沃克的消失之謎——哦,海瑟薇甚至不知道麗絲莉爾密碼的破譯結果——但對身處泰隆德洛的海瑟薇來說,這密碼的破譯已經太微不足道了。

一個被掩蓋五千年的秘密,怎麽可能就此公開?至少,在場的人不應該只有黛絲蒂和海瑟薇。

坐在海瑟薇身旁,一直一言不發的漆黑女人終於輕輕地咳了一聲,海瑟薇這才想起看她一眼。如她所料,那漆黑的人是克裏斯蒂·妮韋爾·蘇格塔爾。

一個屋子裏有四個人,其中兩個是神,那麽你還想逃出去嗎?答案固然是否定的。

海瑟薇又把風衣口袋中的藍寶石鏈子往衣兜深處掖了掖,生怕它掉出來似的。她真的無法得知這串鏈子的主人會不會信任她,收下她……如果海瑟薇真的逃出了蘇格塔爾的信徒們所在的磨坊,但有沒有人收留她,她究竟會是被憤怒的神使作為叛徒處死,還是漫無目的地游走於北方的冰原大地之中、在饑荒和寒冷中悄然安息?

自從海瑟薇那次造訪奧普內倫,一種信念就像渺小的種子,在她斑駁錯雜的內心悄悄萌芽。現在,那顆種子已經變成了參天大樹,根深蒂固地紮根在了海瑟薇的心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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